“哎,听说几天前维尔城那些卫兵们想要抓走这里的老板?”
“是啊。你说这是什么事情嘛,那么个老好人,他惹到谁了?”
“要我看,那些当兵的估计就是没事找事吧。看到这里生意越来越好,想要趁机捞一笔。哼,生活在王都区的家伙们不都是这样嘛。”
伊莱娜在酒馆的人群中穿行着,她的身边漂浮着一大团冒着气泡的麦酒,如果有谁举起空杯,她便把一小团酒送进那人的杯子里。她听着身边人们的聊天,脸上的表情平静如水,只是偶尔会深深地吸一口气。
“是啊。哎,你们听说了嘛,王都区的宵禁似乎变严了。是不是那些可恶的贵族们又开始像过去那样歧视咱们了?”
“变严了?怎么回事?我好像没有听说过啊。”
“你不知道嘛?现在如果不是有什么任务的话,掌握魔法力量的人不能随意进出王都区了,咱们必须上交咱们的魔导器才能进去哪!”
“什么?他们疯了嘛?那样多不方便啊,我还刚刚计划去王都区的一个市场买点贵族们吃的苹果呢,这让我怎么拿回来啊?”
“只能去中都区买咯,我听说那边也能买到上好的半山苹果呢,你是想买那个吧?不过你得赶得早一些喔,我听说那些苹果大部分都供应王都区的市场了。”
又有一个人举起了杯子,伊莱娜走了过去,把麦酒填进那人的杯中,随即便转身离开。可是她的胳膊却被拉住了。
“嘿,最近过的怎么样呢?”
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伊莱娜的身后传来,她扭过头,看到一个黑头发的女子,她的脸上是一副异常熟悉的顽皮的笑容。
那是葡萄藤。
“嘿,见到我别这么惊讶嘛。”葡萄藤笑着对满脸惊讶的伊莱娜说道。“最近怎么样?有卫兵来抓我嘛?”
伊莱娜没有回答,也没有任何表示。她坐在葡萄藤对面的位置上,伸手去摸葡萄藤脸上的一道伤痕。
“噢,别碰这个。”葡萄藤抓住了伊莱娜的手。“放心,我才没有这么不小心呢,这只是一道伪装,你面前的已经不是过去那个葡萄藤了,现在我是蝴蝶兰小姐。”
伊莱娜点点头。身后又有一只杯子举了起来,一小团酒直接分离出来飞入了那只杯中,伊莱娜不仅没有回头,她的手也在指着葡萄藤胸前一个奇怪的章鱼形徽章。
“噢,你说这个?”葡萄藤敲了敲胸前的徽章。“这是奥克托普斯爵士的徽记,据说那个家族出过一个到处留情的花花公子,我曾经谎称自己是他们家的一个私生女,没想到意外地管用。现在我经常带着这个徽章,说到底,谁也不敢惹贵族,哪怕只是一位普通的爵士。”
“嘿,伊莱娜!不要坐在这里偷懒,今天咱们可是……”伊格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“嘿,葡萄藤?你小子,这两天跑哪……?”
“大叔!给我来点吃的好嘛?你这里的麦酒实在是不能充饥啊。”葡萄藤大声说着,随即凑上去小声补充道,“不要在大家面前叫我的名字,好嘛大叔?我现在还在被通缉呢。”
“没关系没关系,这里是我的地盘,我不信有谁敢动你。”伊格粗声粗气地说道,“说到麦酒,喂,伊莱娜,你怎么还在给这些家伙免费发酒啊,咱们的酒快要被你发完了你知道嘛?”
伊莱娜轻轻喷了一下鼻息,她并没有回头去看伊格,只是继续指着葡萄藤身上一些奇怪的东西。
“嘿,我说你小子,还在生我的气嘛?”伊格向伊莱娜伸出手去,但是被她灵敏的躲开了,“好吧,不管你怎么想,酒馆快要没有酒了,可是现在太阳都还没下山呢。介意去中都北区帮我买点酒回来嘛?”
伊莱娜站起身,不远处又有人举起了杯子,她向着那个人走了过去。
“你的家里是不是最近也被卫兵检查了?”
“没错啊,你也是嘛?那些家伙们也真是的,咱们会在家里私藏什么小偷?我也听说王都区一位什么贵族家里丢东西了,丢就丢了呗,干嘛还找借口骚扰咱们?那些贵族真是不把咱们当人看啊。”
酒馆里的议论声依旧此起彼伏,伊莱娜绕过一张坐满客人的桌子,谁知葡萄藤就站在她的面前。
伊莱娜微微皱了一下眉头,身边悬浮的麦酒危险地晃动了一下。
“嘿……呃……”葡萄藤挠了挠下巴,“好像……你和大叔吵架了?”
伊莱娜的眉头皱得更紧了,她向旁边挥了挥手,示意葡萄藤不要挡路。
“是啊,我也知道,那个家伙最不讲理了。只要是他认定的东西,他是绝对不会让步的。”葡萄藤继续说道,“不过,他肯定有他的理由,我不知道你们吵了些什么……或者他说了什么过分的话,不过你和他还是家人啊。”
伊莱娜试图从葡萄藤身边挤过去,一张桌子却突然横了过来,几秒钟前坐在桌边的人茫然地看着离他们而去的桌子,随后继续着他们的话题。
伊莱娜看了看桌子,又看了看葡萄藤。她抬起腿踩在桌上,试图从桌子上跨过去,谁知葡萄藤已经抢先一步坐上了桌子,再一次阻止了伊莱娜的脚步。
“听我说。”葡萄藤抬头望着伊莱娜,她的眼神显得十分急切。“我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惹着你了,说实话,我有时候也不喜欢那个粗枝大叶的家伙。但是这个酒馆就是你的家啊,无论闹了多大的矛盾,家里的问题都应该排在第一位,不是嘛?”
伊莱娜把腿从桌子上放下来,试图从另一个方向绕过去。可是葡萄藤的动作更快,又一只椅子飞了过来挡在伊莱娜的面前,不远处的一位客人急忙扶着桌子,免得突然坐在地上。
“哎,这样吧。”葡萄藤说着摇了摇头,“我会帮你教训那个自以为是的老家伙的。不过,你必须先把伊格要的酒买回来。”
伊莱娜愤愤地摇着头,她用力推着椅子,椅子完全没有动。
“放心,我和他打交道的时间比你长得多,无论他对你说了什么,他都会后悔让你如此生气的。”葡萄藤说着把右手从口袋里抽了出来,她的手中握着一个粗糙的剑鱼木雕,“如何?我可是说话算话的噢。”
伊莱娜看了看她手中的木雕,又抬起头来看了看她的眼睛。眼前的葡萄藤似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,她的头发剪短染黑,换了一套更为整洁的衣服,就连她脸上的表情也严肃异常。只不过,伊莱娜注意到她的眼中依旧盈着过去那种温暖的笑意,眼前的这个女孩还是葡萄藤,还是那个可靠的大姐姐。
伊莱娜无声地叹了一口气,缓缓点了点头。
“对嘛。”葡萄藤把剑鱼木雕放在了桌上,咣咣两声轻响,桌子和椅子都落回地面,“伊格说的那家店在中都北区靠近盈月广场的地方,我觉得你应该能认得出来,就是经常来喝酒的那个绿衣服家伙的店。早去早回,噢,对了,这是伊格给你的钱,我也没仔细数,不过肯定够给咱们买个奶酪蛋糕呢。”
伊莱娜接过钱袋,掂了掂其中的分量,随后便把钱袋挂在了自己的腰上。期间她并没有抬头。
“嘿。”一双温暖但非常粗糙的手轻轻托起伊莱娜的下巴,葡萄藤在笑,她的笑容还是那样顽皮,“别想那么多啦,伊莱娜。先去把吃的买回来,然后咱们一起聊聊最近的事情,好嘛?你知道这几天我有多想你嘛?等这场风波过去了,我答应你,咱们去中都区好好玩上一天,好嘛?”
伊莱娜点了点头,她轻轻推开了葡萄藤的手,走向了酒馆的大门。
伊莱娜突然停下了脚步,她扭头看了一眼身后,葡萄藤已经消失在了人群中。
*******
伊莱娜从蒸汽列车上跳了下来,抬头望望中都北区新建的五层小楼。
与以往金红色的建筑不同,现在的中都北区是一派温暖的乳白色。马车在这里已经完全不见踪迹,街上到处都是吐着白烟的蒸汽车。一阵尖锐的鸣笛声从左侧传来,伊莱娜急忙跳上人行道,躲开了一辆疾驶而来的蒸汽车。
“下午好啊,亲爱的夫人,请问您需要点什么呢?我们这里有新鲜的咖啡豆,您想来点嘛?”
“嘿,听说了嘛?卫兵们现在天天在外都区巡逻呢,据说他们还是没有抓到那个带着兜帽的小贼。现在的警卫队办事效率真低啊。”
伊莱娜沿着拥挤的街道向前走着。路上行人如织,大家似乎都想早点回到家中,因此步伐都十分匆忙。伊莱娜被夹在其中,艰难但迅速地挪着步子。她紧紧地抓着腰间的钱袋,也许是在防止其被别人拿走,或者只是阻止沉重的袋子一次又一次地敲击着她的大腿。她转过了一个弯,和大家一起停留在繁忙的十字路口的一角,等着街道另一旁的信号灯变绿。
“哎,你说为什么那些守城的家伙们不让咱们带魔导器进入王都区了?”
“谁知道呢,听说是因为有人闯进了多弗恩公爵的家里偷走了一只老旧的蜡烛台。不过有什么关系嘛,咱们是去逛公园的,又不是去拆房子的,哈哈。”
街道对面传来一阵嬉笑声,伊莱娜循声望去,看到两个年龄非常小的孩子绕在一位中年妇女的腿边玩耍。男孩手里拿着一只亮蓝色的冰激凌,高高地举在头顶,女孩则用力踮起脚尖够着,即使她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着急,不过她的脸上依旧是开心的笑容。
伊莱娜出神地望着,她甚至都没有注意到人群已经开始向前移动。
伊莱娜再次抓紧自己的钱袋,跟着人群匆匆走过街道,向着自己的目标快步走着。这一次,她的步伐明显加快了不少,遇到人多的地方,她甚至开始用那只空闲的手急切地推搡着人群,向着人群深处挤着。她的眼角浮现出点点泪光。
她的脚下突然绊倒了什么东西,她急忙抓住了前面一人的背包,才免得摔倒在地。那人扭过头来,脸上的表情很是愤怒。
“嘿!你做什么呢?!”那人厉声说道。
伊莱娜连连摆手,她惊恐地瞪着眼睛,同时指指自己的喉咙。
“真是的,现在怎么什么人都有……”那人愤愤地扯了一下自己的挎包,继续向前走去。伊莱娜长长地出了一口气,她的目光再次停留在之前绊倒她的东西上,那是一块凸起的焦黑色石砖,上面刻着一行模糊的文字。
“中都区第五十号大街,帝国公历147年5月15日修建。感谢以下善良的市民慷慨解囊:克劳馥家族的克劳馥先生,阿纳姆尼家族的阿纳姆尼夫人,婕莉芙家族的婕莉芙爵士,……”
伊莱娜伏下身子,仔细在石砖上寻找着什么。一位行人的背包撞在她的脑袋上,她也完全没有在意。一分钟,两分钟,五分钟过去了,她才缓缓站起身,脸上的表情茫然若失。
石砖上的字迹非常模糊,致谢名单有一半都已经被磨平了,光滑得都能看到伊莱娜模糊的倒影。
伊莱娜继续向前走着,她的步伐变慢了,她的手也不再扶着腰间的钱袋。她扭头看了一眼街道对面,整洁的象牙白色建筑中间有一家小小的糖果店。
她愣了一下,随即用力推开人群,急切地跑过街道,甚至完全没有在意街上有多少疾驰的蒸汽车。
“嘿!妈妈快看这个!我想要这个!”
“嗯?噢……不如咱们这样吧,宝贝?如果你能保证接下来的聚会上好好表现,我就奖励给你,怎么样呢?”
轻柔的音乐声从店内传来,伊莱娜赶到糖果店的门口,趴在窗口急切地向内张望着。狭小的商店里并没有多少孩子,不过温暖的糖果香气在整条街上弥漫开来,引得无数路过的行人都慢下脚步。伊莱娜的目光渐渐停留在糖果店内的一台陈旧的白色机器上,那台机器像一口大锅坐在装有蒸汽机的货柜上,机器上方还有一块陈旧的的招牌,即使隔着布满油污的窗户,她依旧能看到招牌上的字样。
“诺曼叔叔的棉花糖,第二个半价。”
“哇!妈妈最好啦!”
“记住我们的约定哦,聚会上一定要像个乖孩子,好嘛?”
“没问题!”
伊莱娜就这么趴在糖果店的橱窗上,眼巴巴地盯着店内的棉花糖机。橱窗上映着她可怜巴巴的倒影,她用力抽了一下鼻子,眼中泪花越来越多。
“晚上好小姐……呃……请问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嘛?”
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伊莱娜身边传来,她迅速摸了几下眼睛,扭过头,看到一个穿着格子围裙的女孩站在她的身边,那女孩的围裙上印着糖果店的商标。
伊莱娜勉强笑了笑,轻轻地摇了摇头。
“你还好嘛,小姐?”那女孩的脸上充满关切。“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呢?快进来休息一下吧,今天我们老板做了热巧克力呢。”
伊莱娜还是摇了摇头,她指了指街道的另一边,并对那女孩挥了挥手。
“噢,你要离开了嘛?”女孩露出了一个微笑。“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话,欢迎光临诺曼叔叔的小店喔!这里每天都有新的优惠,专为喜欢糖果的你准备!”
伊莱娜没有别的表示,只是快步离开了那家糖果店。她不停地用手抹着她的眼睛,在人群中快速穿梭着。又是一个路口,她抬头望了望街道的名字,便向左边跑去。
然而,为伊格提供酒水的商店在相反的方向。
街上的行人渐渐变得稀疏了,伊莱娜开始奔跑起来。钱袋反复地敲击着她的大腿,她直接把那只棕色的小包抱在怀里,并迅速检查了一下袋口有没有系紧。她的目标似乎非常明确,路过一条狭窄的小巷的时候直接冲了进去,在废弃的板条箱和旧木桶之间快速穿梭着,似乎她对这个地方了如指掌。
一个急弯,伊莱娜停了一下,快速看了一眼拐角的另一边。然后才继续向前跑。原来拐角处有一道绿色的木门,不过,现在门上装着一把崭新的黄铜锁,把那道门锁得严严实实。
伊莱娜冲出了小巷,她迅速停下脚步,呆呆地望着眼前一座同为象牙白色的庄园。街道在这里已经变成了鹅卵石小道,天空完全黑了下来,小道两旁精致的路灯上跃动着橙色的火光,庄园的窗户中也映着同样温暖的火焰。
伊莱娜穿过空无一人的街道,轻轻地握着庄园的雕花铁围栏,泪水开始缓缓从她的脸颊上流下。
这里曾经是她的家。
那条小巷是她和罗德玩捉迷藏时最喜欢去的地点之一。
而诺曼叔叔的糖果店里的棉花糖始终是她的最爱。
然而,十五年前的火光改变了这一切,现在她只能站在庄园外,听着屋内隐隐约约传来的音乐,任凭泪水顺着脖子向下流淌。当年那位体贴的大哥哥也早已搬到了王都区,由于新的宵禁制度,他们此时根本无法见面。
“嘿!那边那个!你在干什么?!”一个严厉的声音从街道另一边传来。伊莱娜扭过头去,看到一名身着铁甲的卫兵握着铁制魔导器,他的佩剑并没有出鞘,不过却悬浮在他的身边,看起来随时会袭来。
伊莱娜赶忙摆着手,她伸手指指道路尽头,同时向那边快步走去。
“嘿!停下!”那名卫兵高喊。“停下,不要动!不然我就对你不客气了!”
刺耳的佩剑出鞘声吓得伊莱娜呆呆地站在原地,装满金币的口袋险些滑落在地,她急忙用手去揽袋口。这一举动引起了那名卫兵的注意。
“这是什么?!”卫兵伸手去抢伊莱娜手中的钱袋,然而伊莱娜并没有放手。“嘿!放手!这是例行检查!”
伊莱娜拼命摇着头,她死死地抓着钱袋,用力向后拽着。
“放手!我再说最后一遍!”卫兵用剑指着伊莱娜的胸膛,“否则就以干扰执法的罪名逮捕你!”
伊莱娜用力推了卫兵一把,她向铁围栏内挥了一下手,一道水柱瞬间飞了出来,虽说没有打在卫兵身上,但是也令他向后缩了一下,佩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。伊莱娜抓住机会掉头就跑,全然不顾身后已经响起了尖锐的口哨声。
“怎么回事?你看到什么了?”
“那边!有个小偷往那边跑啦!”
中都区的夜晚再次热闹了起来,幸好,这一次大家还没有进入梦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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